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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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修行結束這天正好是中元節,住持笑瞇瞇地讓我以後常來,他很樂意為我這樣的年輕人答疑解惑。

我不明白他所指的我這樣的年輕人是哪種樣子。

大家都樂意與住持關起門來聊聊人生,只有我一直表示自己年紀尚小,還沒遇上那些困惑。

我想他這樣通透的人一定能看破我內心的混沌,他想為我開解。

但我不喜歡把自己剝得赤條條地供人閱讀,況且我對世界的認識宛若一片深淵,我也不明白我到底在想些什麽,但是假如我與他聊起來,我會想方設法地帶著他墜落。

那時候他大概就不會笑得這樣慈祥了吧,他一定會後悔向我伸出援手。

吃過最後一頓齋飯,我挎上自己的旅行包往桐城東邊的墓園騎。

騎車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,蹬著踏板就像是踩上了希望,我很享受風從領口灌進身子,穿過胸膛的感覺,渾身上下的脈絡都能被這種“氣”打通,書裏寫的內力在體內流竄也不過如此。

等我風塵仆仆地捧著花從墓園入口處的花店走出來時,才覺得騎車到這兒來是一種很錯誤的選擇,濕熱的空氣壓在皮膚上不讓汗往外排,我竟然被熱得想要流淚。

爸媽走的時候還很年輕,墓碑上的照片應該更早時候照的——父親意氣風發,母親溫婉優雅。

站在碑前,陰陽兩隔的離別感才分外明顯。

我真的很想念他們——雖然我並沒有多少六歲以前的記憶,但我依然很想念他們。

溫熱的液體終究還是順著臉頰流了下來,我還無法承受這樣深沈的思念,所以只是和他們交代了警察叔叔的犧牲就落荒而逃了。

人真的不能有意地去直視生死,正是“無可奈何”讓我們分外渺小。

去時一路下坡還不覺得累,回程的路就分外難走了。

騎到後來我的腿都有些發軟。

終於走過鬧市區來到一條僻靜的小道,我感覺到自己腿上的肌肉已經開始顫抖了,索性讓我的愛車在路上繞著八字,順便欣賞沿途的風景——大都是玻璃門緊閉的商鋪,在這樣的天氣再有企圖心的老板也只願意呆在店裏吹空調。

後來天色漸暗,店鋪也少了,我期盼著趕緊回家,振奮起最後的氣力準備來一段沖刺。

本來我的一天都要結束了。

怪我用心不專,東張西望。

晚霞之中,我與傅懿行對上了視線。

他的眼睛很深邃,像個黑洞似的,引力太強,使我挪不開目光。

我們對視的時間總共一秒不到吧,那個巷口寬度沒有兩米,我只是微微扭了扭頭,向四處看看,腿上還在發力猛蹬,我的愛車轉起來很快。

用物理學的知識也能驗算出這只是極其短暫的一秒。

但是在那一瞬間,我所做的不僅是與他對視,還順便觀察到他的處境不妙——這時候我才感受到人的潛能有多麽強大,在此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有那麽強的洞察力。

傅懿行和一個女生被三個男人堵在了巷子裏。

我幾乎是立刻捏下了兩手的剎車,車停得太猛了難免與地面摩擦出尖銳的噪聲,我也被慣性牽引著差點翻出去。

好不容易穩住身子,我的第一反應是這樣剎車太傷車輪了。

所以說我骨子裏就沒有那些類似匡扶正義的良好特質,我很自私,也很冷漠。

意識到我對車胎的擔心要大過對傅懿行的擔心時,我甚至有點想直接離開算了。

但是那兒被圍堵的除了傅懿行還有一個女生。

我母親教育我男孩兒生來就有保護女生的責任,我剛剛還在墓園裏思念母親…

回想起與傅懿行對視的一秒,他那雙漂亮的眼睛在看到我時沒有欣喜的神色,也沒有絲毫的緊張或者懼怕,穩得就像一汪幽深的潭水。

靜得太可怕了,讓我有些挪不開步子。

我猜測著他或許有脫身的方案,或許根本不需要我的幫助,但是出於對母親的尊重,或者我並不存在的好心,總之與傅懿行無關,我掏出手機想幫他們打個110。

但我又忽然意識到我並不知道怎麽和警察形容這是哪條巷子。

真是好尷尬哦。

為了緩解自己尷尬的心情我決定偷偷看一眼事情的進展再決定對策。

我扒著轉角處,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半個腦袋,竟然又和傅懿行對視了。

他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,和帶頭的那人交談著什麽。

那人應該是個混混頭子,染著半黃半黑的頭發,手裏把玩著一柄匕、首。他身後的兩個小弟一個坐著在那兒折金元寶,另一個沒骨頭似插著兜倚在墻上。

三人中應該只有那個頭子帶著武器,我敢做這樣的推斷原因是他們看起來實在是太草包了,且不說坐著折金元寶的小跟班專心致志地全然不設防備、插著兜的那個看起來比唐城還要孱弱,我剛剛那麽大的動靜都沒讓他們警覺起來,就這種警惕心看來這三個只是三流混混。

沖上前去的那刻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一種怎樣的心態——

可能是覺得修行了有一個月總得學著做一個好人;

可能是覺得我好歹跟老爸學過幾招格鬥;

可能是覺得死在這兒就能立刻和我愛的那些人見面了,還能用見義勇為的借口討一些表揚



我很怕死,但我也受夠了像行屍走肉一般活著。

我的目標很明確,直接掠過了兩個跟班兒,打掉了半頭黃毛手上的匕、首——他也是太大意了,炫技似地把玩著,我一拍,那武器就掉到了地上。

傅懿行立即把匕、首用腳勾到了身後,讓女生撿起來防身。

現在我很確定那三個混混是貨真價實的草包了,這麽一大串動作都做完了他們還沒來得及反應,折元寶的那個手上的動作都沒停,半頭黃毛一臉的愕然。

我又在他頭上和肩上拍了三下,說起了過路英雄開場的第一句狠話,“今天是中元節,你的三味真火已經被我滅了,你最好小心一點。”

這句話不是我臨時起意的,到底是怎樣的混混才能讓小弟在這種狀況下折元寶啊,太缺心眼了點吧。

我猜測這三人中至少有一個非常迷信,或者說三個都很迷信。

領頭的人眼裏泛起一絲慌張,折元寶的小弟也很捧場地問:“大哥,怎麽辦啊。”

我有一點想讓他們就這樣走吧,但是轉念一想,以後他們再來堵人可就不會這麽傻裏傻氣的了。

我明白我的外貌沒有多少欺騙性,沒有中元節加成是無論如何不能唬住壞人的。

便沈著聲音問:“你們這是幹什麽呢,在這兒?”

女生開口說她與那半頭黃毛曾經是情侶,分手之後他還糾纏不清。

如此想來也許在這兒的三個混混都是業餘選手。

我對領頭的說,“那就是你的不對了。”

他眨了眨眼,像是承認了。

我忽然理解了為什麽傅懿行在見到我時沒有求救,穩如泰山。

這時反而有些懊惱不該亂管閑事了。

但是管都管了,此時我的腎上腺素分泌得極其旺盛,我絲毫感受不到剛剛身體的疲憊,反而非常興奮。

我說過很多遍,我生性殘忍。

我偏過頭去,問傅懿行,打麽?

傅懿行眼裏有笑意,說,你想打就打,但這兒有監控。

此時此刻我再也沒法裝作涵養很好的樣子了,雖然老爸一直叫我不要說臟話,但他和他的弟兄們混在一塊兒的時候也會說上兩句粗俗的話來。

今天的鬧劇讓我很尷尬。

我的見義勇為反而證明我沒有睿智到能夠分析清楚形勢。

我應該騎車回家吃晚飯而不是在這兒和幾個弱智浪費時間。

我以後再也不想見義勇為了。

我這一整天起起伏伏的情緒都宣洩在了這一句話裏——

我高聲呵道:“你他媽傻逼嗎,堵人還堵在有監控的地方,別讓我再看到你,滾!”

那三人屁滾尿流地跑了,還沒忘記收拾好一袋子元寶。

看他們的背影我忽然又感覺到一絲暢快。

雖然我不理解這種暢快的心情是從我荒蕪的內心的哪一處迸發來的。

如所有冷峻的超級英雄,我沒再問詢,只是跨上自行車蹬了一腳往家裏騎。

留下一個並不算寬闊的背影。

我絕塵而去,我的愛車是我的坐騎。

我想今天只是個意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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